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究竟是谁人之江湖?
江湖,当然是水族鱼虾的江湖。
不麻辣,何以称江湖?在麻辣的江湖里,鱼用盆装,连锅上桌;遍浇红油,嗤啦作响。麻得舌颤,辣得冒汗,宽衣解带(当然,宽的是外衣,解的是领带),气冲霄汉。齐麻齐辣,不亦快哉。眼前盘碗盏俱红,手中啤酒杯尚冰,浑忘踞坐酒肆,几疑身在莽泽,筷子指点江山,谈天说地自得。豪放如萧大侠快意恩仇,杀人如麻;不羁如令狐冲行走江湖,僧尼俱友。
不知什么时候起,川菜以江湖菜的名号横扫千军,征南战北,攻无不克,而打头阵的正是鱼族群雄。酸菜鱼,水煮鱼,沸腾鱼,泼辣鱼,香水鱼,麻辣小龙虾,香辣蟹,馋嘴蛙,辣子甲鱼。毛血旺虽然不提鱼字,却也是鳝鱼当家。谭鱼头更是在麻辣火锅里遨游。连敦厚老实的猪肉丝都带着鱼香的味道。
巴蜀之地,天府之国,四江汇流,水网纵横。有水之乡必有人,有河之处必有鱼。有本土川椒大红袍得以提鲜,有外来海椒二荆条得以佐味,蜀地之鱼,焉得不放之四海而行俏江湖?
而鱼家群雄中号令众豪杰的正是水煮鱼。
水煮鱼,若是望文生意,便是华山弟子初遇蓝凤凰,一片娇媚软语中,暗藏凶险。酒中有毒虫,香气能袭人。明明说是水煮的鱼,却是油炸的辣椒浇成。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入口烫辣鲜香齐到。一面之后,便即倾心。谁料水煮鱼后更有沸腾鱼接踵而至,前者到底是先用水煮,再泼辣油;后者索性以热油氽鱼,辣油增味。高温速成,鱼肉更嫩。宽油热锅,见之咂舌,豪爽得无与伦比。
见识过了麻辣江湖里的鱼家群雄,再来说麻辣江湖里的神秘组织:麻衣圣教--花椒。
如果说水族鱼家是群雄并起,那花椒辣椒就是倚天剑和屠龙刀。辣椒的威猛霸道可比屠龙宝刀,让人舌颤口麻的花椒就是倚天寒芒。
北国江南,也有吃花椒的,但那只是借一点花椒的香味。老北京的炸酱面上浇点花椒油,香上加香;南方人腌咸肉时用的花椒盐,增色增香。别的地方用到花椒的,不过是像用八角茴香一样,成为十三香中的一香,卤个鸡卤个肉,拌个饺子馅。
唯独在川菜里,花椒独挡一面,独树一帜,独出一味,独领风骚。麻婆豆腐麻得俏,香麻鸡块麻得艳,椒麻鲈鱼麻得鲜,椒香排骨麻得爽。川菜能称作麻辣的江湖,花椒可说撑起了半边天。
但在以前,即使在麻辣江湖的这半边天里,花椒的身影仍是半遮半掩的不起眼,只觉其味而难见其容,只觉其香而不觉其形,偶见其色而不觉其美。
时过境迁,川菜以江湖为胸襟,麻辣作了先锋,佐料耍了大牌。君不见沸腾的鱼汤里,红艳艳的全是辣椒;而花椒,也以青绿的身姿出现,连枝带颗,花靥椒涡,占了白瓷盘的半壁江山,让人惊艳了又惊艳。
青花椒炒鸡,也叫花椒鸡,便是是新派江湖川菜中的一个大量用到青花椒的菜。大量到什么程度?一斤鸡配半斤青花椒。
试看今日之江湖,全是麻辣的天下。
常言说得好,无鸡不成宴。鸡之于中国菜来说,算得上是台柱子兼当家花旦。李白曾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而这位孟夫子呢,却说: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有鸡有饭,还不赶紧去。对农家来说,猪要等过年才能杀,牛更是乖乖不得了,是军用物资,杀一头牛,要上报官员。平常日子来个客开个荤腥,只有把自家院子里养的鸡抓一只来杀了。
在川菜的江湖里,还有什么比一大盘辣子鸡更俱震憾的。一整只肥鸡开膛破肚斫剁成块,下油锅炸干,倒进半筲箕剪开的干红辣椒一顿猛炒。未见其菜,先闻其味,呛人的辣椒味从厨房飘进店堂,一阵干咳后,一大盘只见辣椒不见鸡的辣子鸡端了上来,于是筷子齐下,翻拣扫荡,打捞抄查,搜罗个遍,端上来是满满一盘,撤下去是一盘满满。再看食客,个个呲牙咧嘴,倒抽冷气,满面油光,意犹未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暂停筷箸,划拳猜枚。三桃园骑着八匹马,五魁首合着全来到,嘻笑怒骂,各展风采。而在学生时代,聚会聚餐,行的酒令多半是“棒棒棒棒鸡,棒棒棒棒虫”,鸡吃虫,虫蛀棒棒,棒棒打虎,老虎吃鸡。两三杯啤酒过后,桌上只听见一片的棒棒声,你打我,我吃你,不亦乐乎。棒打声声,筷击笃笃,游戏也不忘吃鸡。而时来运衰,潮起潮落,种种得意失意,在麻辣的江湖里,都成了鸡虫之争,化做啤酒杯上的泡沫,渐渐消散掉了。
再放眼望去,全国山河一片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