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挂在我光溜溜肩上的相机显得特别刺眼,仿佛就是我内心邪恶念头的罪证似的。尽管其实并没有人怎么在意我的存在,但是一如芒刺在背的我,总觉得有人在用讥讽和防范的眼光在盯住我身上的相机。此时要是可能的话,我真想立刻把这玩意儿扔掉。可惜我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他是我的一笔不小的财产。于是我就只能很不自在的背负着这十字架,有点尴尬地走在海滩上。我那时侯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尴尬和狼狈的不是那些裸体的人们,倒是我这个有些披挂又有些预谋的参观者了。
这还不算。当我终于开始穿过人群比较集中,同时我本人又相对比较接近裸体人群的地带时,我终于发现,在这人人都一丝不挂的地方,最自然的是他们,而不是穿了条短裤的我。那条独一无二的黑色条纹短裤挂在我是躯体上,使我的身体变得非常的暧昧和不自然,以致于有些滑稽和可笑。
我在那会儿甚至产生出这样一个大胆的念头,那就是立刻把短裤脱下来把相机包上,这样可以让我心安理得地在这片伊甸园中多停留一会儿,或许还可以在沙滩上坐上一阵,真正体会一下这天体运动的感觉。
但是当我真的把手伸向裤头的时候,我身上的文化羞耻感又跑出来阻止我的行动。我真的不能想象,自己怎么能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身体行走在海滩上,而且还是在无数人众,包括女性的目光注视之下。
于是我还是只好放弃了脱光了的念头。
一边是血液里流淌的东方文化传统,一边是眼前的西方文明现实影响,双方在这里短兵相接,形成无可回避的冲击和对立。就在这片特殊的海滩上,顿时把我这个自以为还算开放和现代的中国人抛掷于一种极其尴尬狼狈的地步。
如果要在这里坐下或着停留,那我就必须扔掉或者说脱掉一切伪装,在身体的形式和心理上都完全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是由于我的文化心理中的传统因素作祟,我尚未有勇气做到这一点,至少在当下是这样。于是我变得别无选择,那就是赶快打住,立刻向后转,退出这片禁地。
就这样动着念头的时候,我这人的身体已经往后转,显然自己在接受这唯一的选择方面没有一点犹豫,才想着就立刻付诸实施了。这当中我的文化的潜意识反应是如此的快捷,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当我终于退出天体海滩,重新站到那块标志牌前,开始一本正经地穿衣服的时候,回首望望刚刚逃离的那个方向,心里顿觉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的这次文化冒险,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以我个人的失败而告终结的。这并不是说我未曾进入那片特殊的自然之境,而是因为我在那环境中感受到的,不是某种作为人的精神自在,倒反而在这类不同文化的直接对话和冲突中,走入了一种被动和尴尬的地位。
看来,一个人所拥有的文化遗产,总是会在根本和关键的时刻冒将出来,影响和制约着他的行为。
尤其是在上述相对而言比较极端一点的碰撞时刻更是如此。
思索至此,我突然想起一个疑问,在天体海滩里游泳和晒太阳的人群当中,有没有中国人?或者说东方人呢?我刚才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现在还有没有必要再进去验证一下呢?看来,虽有可能,但我已经失去勇气了。因为假如我再次跑进去,那里的人们保不定会把我当作有毛病的人对待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