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显示,广东省未成年犯中,闲散未成年人比例达65%。王辉 摄
“县域青年”专指那些从小在县里长大的孩子,他们多是“80后”或“90后”,常常逃学,学校管不了;家长在外,家长管不到;街道就更管不了。他们常年游荡街头,由于缺乏正确的引导,很容易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因子。
从小远离父母,初二开始拍拖
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做饭、炒菜、种菜、洗衣服,什么事都做。父母每月往存折里打生活费,过年或是重大节日才回来一次。
一个人很自由,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做什么事都没人管,不像其他小孩那样老被大人管着。
我很早就开始挣钱了,与朋友去酒吧端酒、搞卫生,有时帮表哥搞**彩,赚的钱拿去赌或者玩游戏。我很少回家,天天去朋友家睡,有时在酒吧过夜,就白天回家做点饭吃。
念初二时开始拍拖,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成绩在全班排第一,在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她也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广州番禺打工。和我在一起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我成绩很差,一起玩的朋友都不爱读书。他们后来慢慢都去了城市,我在家没朋友玩,也想去城市。
初三下学期,我决定不读书。父母说既然不想读书,就去大姐那里玩一下,大姐在深圳打工。我走以后,她也辍学了,来到番禺和她父母、姐姐呆在一起。
带着刀和*枪*在银行门口蹲点
初中毕业,暑假的某一天,女朋友与她父母吵架,说父母管得太多了,很想和我到外省自由自在地一起生活。
一开始我没答应她。她就经常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哭。我最怕别人哭,一哭我就心软,只好答应她。
当时,我父母给我的存折里只有七八千元,这点钱去外省连生活费都不够,我想和她过好一点的生活,租一间好一点的房子,买一点家具什么的。既然她愿意跟我,我就不能让她过得太辛苦。
我决定去抢。
经常和我一起玩的人中,有人有*枪*,是那种上6颗子弹的手*枪*,他信得过我,把*枪*借给我。我带上*枪*和刀,去县城的农业银行附近蹲点。那是6月,很热,为了方便藏刀和*枪*,我穿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
傍晚约7点钟,一男一女两个50多岁的人从农行出来,开着摩托车离开。我开摩托车尾随,他们要开往下面的乡镇,得经过一段没人的路,我加快速度开到前面拦住他们。
他们停下后,我让他们把身上的钱拿出来。他们二话没说,掉转车头就走,我就追。追了几百米,截停后拿刀砍他们。
狱中苦读正在考大专
过了两三天,朋友告诉我,说哪里有两个人被砍死了。我心里一怔:那不就是我砍的吗?难道把人砍死了?
我打电话告诉女朋友:“我杀了人。”她害怕得大哭,让我快跑。
我决定自首,把手机关掉,也不理她。杀了人,这么大的事,迟早有一天会被抓。
4天后,我去公安局自首,把抢的钱也给了刑警。
女朋友来看守所和监狱,想见我。我不肯见,刑期这么长,我们没有未来。她写信给我,我也不看,扔了。
父母哭得很伤心,每个月都来看我。我很后悔,太对不起家里人了。自己控制能力不强,容易迷失,跟人家学坏了。
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早点出去。如果表现好,30多岁就可以出去,年纪也不算很大。
我正在考大专,下个月就要考大学语文。复习很用功,别人睡觉,我看书。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已经浪费了那么多。
县域青少年,青春何处安放?
“90后”、留守家乡、县里长大,李×威的这些特点,很多未成年犯都有。南方日报记者从广东省未成年犯管教所获悉,未成年犯中闲散未成年人的比例高达65%。
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单光鼐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县域青年”,专指那些从小在县里成长的孩子。他们常年游荡街头,由于缺乏正确的引导,很容易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因子。
根据团广东省委、广东省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领导小组对广州、深圳、汕头、佛山等10个市、20多个县区进行的调查结果,在广东省的未成年犯中,超过一半是来自外省的未成年人,而在本省未成年犯中,还有相当多的是来自省内欠发达地区的未成年人,外来未成年犯占未成年犯总数的比例还呈不断上升的趋势。
闲散未成年人是未成年犯主要来源
“这类闲散未成年犯犯罪前多数已处于家庭、学校、社会监管无力的状态,他们中的68%有离家出走经历,有29%的人不与亲生父母生活在一起,有56%的在学校期间经常逃学旷课。”广东省未成年犯管教所李婉琴表示。
从未成年犯的家庭来看,家长监护不力、寄存孩子现象突出。父母打工在外或因工作太忙,就将孩子“寄存”在外婆、奶奶或亲戚家,孩子从小就感受不到父母的爱,给孩子心灵造成了阴影,容易形成“妒忌心理、孤僻性/格”,外界的不良诱因因此有了可乘之机“在近几年的各类青少年犯罪中,寄存孩子犯罪数占到20%—30%的比例,而且有逐年上升的趋势。”广东省未成年犯管教所警察黄伟平说。
这些闲散未成年人,或迫于生存压力,或经不起金钱和享受的诱惑,最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南方日报记者在采访时发现,这些孩子在辍学后,有一半以上的人长期处于无事可干的状态。
县域青年大多没有正当职业
单光鼐称,县域青年大多只有初中文化,没有正当职业。与老一辈忙时会做农活、闲时去外面打工相比,他们不会干农活,没有有效的谋生技能。
县城是他们生活成长的主要范围。对他们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在县里晃荡,要么就到外面打工。然而,在单光鼐所接触的县域青年当中,很多人抱怨城市里的高消费让他们“在外打拼一年,过年回家连1000块钱都剩不下”。
到第二年,这些青年索性/就呆在县城一直说“等等吧”,不外出打工,而当地经济还未发展到能给这些青年提供就业的程度。这些年轻人对生活不抱太多希望。
县域青年的情况在中西部尤其明显。“我在小县城、小乡镇接触过很多这样的青年,他们成群结队在县城里晃荡很让人担心。”单光鼐说,县域青年给社会治安带来诸多不确定因素,很多县域青年由于没有正当职业,容易养成打架、斗殴甚至拉帮结派的坏习惯。很多县城的老百姓看到这些青年打架都不敢去制止,远远地躲起来。
县域青年很容易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因子,一有“风吹草动”,那就更容易呼啸成众,肆意而为。这在以前的广安、大竹事件中已有显现,在瓮安、孟连、陇南事件中,男青年的暴力行为更为突出。
改善农村教育现状是当务之急
单光鼐建议,各地在发展经济过程中,要给这些年轻人以更多的扶持,为他们提供更多就业的机会,比如小额贷款等。特别是团委、妇联等基层组织,他们最贴近这些青年,更应该开展有针对性/的工作。
单光鼐表示,有一点是可以马上做的,即改善农村教育现状。具体可以从两方面着手,一是合理安排中小学的地点。单光鼐在调研中发现,这几年不少地方搞中小学撤并,很多村小、镇中学都撤销了,一些农村学生上小学只能到镇里,上中学只能到县城。“不能就近上学,让学生上学的难度大增,很多学生因此过早辍学。”
二是调整教育结构,加强职业教育的力量。在农村地区,初中升高中难度较大,而职业教育不完善,一些青少年初中毕业后即进入社会“他们这个年纪尚不成熟,容易学坏,而如果能在技校读几年书,学会一技之长,在社会立足就容易得多。”
从长远看,单光鼐认为应该振兴县域经济“不要说中西部地区,就连北京的郊县,企业都不多。国有企业倒闭了,民营企业搞不上去,农村青年在县城的就业机会太少。”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则表示,应培养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感。于建嵘曾在珠三角广泛调查新生代农民工,有不少人对于建嵘说,自己在城市漂泊,就像孤魂野鬼。“这时,他们即便知道黑帮很坏,也会加入。”